8.26.2014

青春殘酷練習曲 Harmony Lessons

這部影片很長,步調很慢,但每分鐘都很讓人緊張。

事實上它不是什麼刺激驚險的動作電影,它晦暗、沈靜、憂傷,又很暴力。電影開場,哈薩克男孩先和一頭羊追逐著玩,接著解釋了他與羊玩樂的原因--他抓羊是為了殺了它。男孩用盆子盛裝從羊脖子持續流下的血。然後清除內臟,然後分離皮毛與鮮肉。看起來很殘忍,也很真實。為了生存,這是人們每天每天都在做的事情,我們就算不親自宰殺,我們也經由購買食用促成這種殺戮。我覺得這個開場,明確地點明了這部電影在討論的:生存,與殺戮。為了生存的殺戮,和與生存無關,因為人性、獸性驅使所產生的覇凌與虐待。

影片主角是一位13歲的男孩,與祖母同住,沒有父母。新開學的體檢時間,就是他被覇凌的起點,需要做尿液檢查而喝了保健室提供的茶水,但卻沒發現杯子已經被同學動過手腳。也因此男孩之後總是會每天洗澡許多次,希望能洗掉噁心的覇凌內容和可怕記憶,洗到把家裡的儲存水都用光了。後來在課堂上還剛好遇到被老師要求要喝水的情況,裝水的杯子變成他覇凌夢魘的扳機,被引爆的反胃感讓男孩因為作嘔而從教室裡奪門而出。

生存並不只有發生在成人社會裡,學校是最青春直接的第一現場。覇凌也從來不會自動停止,就像看起來每天重複規律的求學生涯一樣,暴力也是每天每天都持續地發生。勒索不成就是肉體的懲罰,但每種暴力背後都會有更強大的暴力威脅,就像生態裡的食物錬,一環扣著一環。覇凌者可能變成被害人,必須向更邪惡的暴力低頭;被覇凌者也許也有機會,一躍而起變成加害人。

蟑螂電椅是男孩的另類娛樂。他將蟑螂放在自製的鐵絲椅上,一邊質詢地問著蟑螂為什麼要偷食物,像個儀式般地宣判犯人的罪行,然後一步步拔除蟑螂腳,行刑開始。這個時候,男孩變成學校裡欺負他的惡人,進行著與生存無關的凌虐。而殞命蟑螂的凄美喪禮,卻又似乎有著比起男孩黑暗的校園現實,更奢侈的善終安息。

被覇凌的男孩,和一位從城市來的轉學生意外變成朋友。從一個人被覇凌,變成兩個人被覇凌。但有個伴好像就能讓殘酷的現實變得讓人稍微可以忍受,城市男孩最美好的回憶就是他父親帶他去玩過的遊樂城,只要有一張卡,就可以快樂地又玩又吃一整天。

作用力多大,反作用力就多大,校園裡的惡覇被槍殺,兇手不明。原本以為惡勢力終於消失,但暴力輪替的快速令人驚訝,另一股新幫派馬上興起,更還有校外的惡勢力虎視耽耽。警察開始進入校園調查,男孩和來自城市的同學變成最大的嫌疑人,兩人都有動機,男孩擁有改造機械的知識,還向學校老師借了槍枝教具,嫌疑重大,因此兩個人被一起關起來,隔離偵訊。

這裡開始是成人(警察)與少年(學生嫌犯)的生存之戰,警察想快點結案所以不惜逼供,少年們則再次又必須面臨另一種新的覇凌,兩位男孩的友誼也在此刻面臨了最大的挑戰,殺人者到底是誰?誰又會先出賣朋友?

這部電影中,幾場橋段的構圖讓人印象深刻,比方說男孩牢房的上下舖。整個畫面裡,單一光源下,只有兩張破爛的床舖。這樣的光照讓人聯想到劇場的舞台和醫院的開刀房,這兩人的生命,似乎正像被搬到舞台上進行手術一樣,被所有人檢視著。橫切過螢幕的兩條水平線,像是天堂地獄般暗示兩人的出身,但現在在此刻,這兩個人正陷在同一個危機裡,甚至有可能走向相同的命運。

在電影尾聲,這間晦暗牢房的上下舖,一切都正在崩解。單純的友誼和義氣正在消逝,兩個男孩的戰爭也漸漸成型,去過的遊樂城變成最甜美的仙境,身邊的戰友卻可能變成敵人--怎知朋友不再,而仙境也無法再供兩人逃避安歇。

惡覇同學、男孩、城市朋友,這三個人竟然因為校園覇凌,因此命運被深深地綁在一起。電影最後用唯美的方式,交代了3人生命的最後結局。當不再有金錢、暴力、和生存威脅,這3個男孩其實就只是單純的少年,在像仙境般的環境裡,與綿羊追逐著玩。沒錯,就是先前被宰殺的那頭羊。

只是這次不會再有生命流血了。

8.21.2014

神父精煩惱 The Priest's Children

每年影展都會出現這種讓人愉快的歐洲電影,溫馨的、詼諧的,同時兼具喜劇和懸疑元素,可以輕鬆愉快笑嘻嘻地看完。

但其實看到後面就知道,這部藉由神父破壞保險套,以增加生育率「業績」的瘋狂電影,其實還是在嬉笑劇情中,暗暗地批評和討論了天主教近年難堪的醜聞,神職人員在教廷的權力結構下,為了地位升遷所作的各種奇異努力,和高潔神聖的表面下難以掩蓋的性侵惡行。

就像告解一樣私密,每一位低調買保險套的男性,原來偷偷進行的愛侶關係和複雜不為人知的地下戀情,都因為「有漏洞」的保險套,祕密因而一一曝光。

就像愛做的事不是做完就沒事,增產報國也不是只顧生育率數字就好,生命的照顧養育責任、不能說出口的禁忌戀情,甚至是不倫的關係、和莫名奇妙跑出來的棄嬰寶寶,都變成無法控制的火苗,讓情況變得難以收拾。

到底宗教是否適合干涉人們最原始私密的慾望?如果不管適合與否都要介入的話,又管得了和管得動嗎?從制約人們的慾望,到定義人們的罪行,因為慾望有罪所以要約束。但性愛畢竟不是只有做而已,接著而且來的生命和死亡議題都是更嚴肅和龐大的道德課題,到底怎麼做才是對生命最好的做法?

天堂:望 Paradise: Hope

這部電影呈現了一種很特別的觀感。

我們其實極不容易在大眾媒體上看到圓滾滾身形的男孩和女孩主演的電影,他們通常都是電影裡的配角,在典型的美國YA片中,他們通常出現的形象多半是在學校餐廳,雙手捧滿了各種食物,或是關在房間裡狂喝可樂或狂吃零食,製造了一地的餅乾屑。這種刻板的、近乎抹黑方式的角色形塑,讓胖的人幾乎在主流娛樂中只能表現出一種沒有深刻情感的丑角路線,像個可愛的玩偶或諧星,更別說也有情慾。

所以這部片真實地演出減肥營中的男孩女孩,對性的探索好奇和看法,是很特別的觀影體驗,它並沒有高潮迭起的劇情,但也不是平舖直述的小品,事實上,它看起來很真實,但又像是奇想的故事。

是部特別的作品。

8.19.2014

那夜的武士 The Samurai That Night (その夜の侍)

嗯......這部片很意外地是不大愉快的觀影經驗。

當時是《半澤直樹》正風行之時,我雖然算不上欣賞堺雅人,但看幾部怪奇或暗黑的日本片是每年看影展的習慣。

以下是轉載自金馬影展介紹的故事大綱:
「五年前,經營小鎮鐵工廠的男子無意間錯過愛妻生前最後一通電話。他一遍又一遍反覆聆聽
­答錄機中亡妻聲音,緊緊嗅著她衣物上殘存氣味,活在永無止盡的絕望深淵中。過兩天便是­妻子五週年忌日,他決心屆時親自手刃殺妻仇人,再殉身以饗亡妻。但就在狂風暴雨襲來的­失控夜晚,這個毫不起眼的平凡男人,真的下得了手嗎?」

這部片我看著看著,總有一種感覺,背後寫故事的創作者,應該討厭觀眾吧!有的劇本會嘲笑觀眾的無知,有的劇本則是想訓練觀眾的承受力;還有的完全不理會觀眾,也有努力想討好觀眾或逗笑觀眾的電影,但這部片,不知為何卻會讓我覺得,劇作家應該不喜歡觀眾吧!完成無視於看到這裡的受眾們,將會被前面營造出的多麼強大的報復和憤怒給玩弄,忍受著無法吶喊、在身體裡自我爆炸的痛苦,如果把這部影片形容成:「這是一部會讓人生氣的電影」,也並不過份。

還是說,這就是創作者想表達的?讓觀眾感受如同片中角色一般,突然失去親人、無法宣泄的憤怒?

堺雅人在片中的造型,濁厚的眼鏡鏡片為他加分許多,也幫助他完成了改造,不過眼鏡一拿掉就不行了。倒是山田孝之,飾演的人間垃圾十分到位,看著影片覺得用人渣、流氓,都不足以形容這個人的討厭,不知該用什麼樣的懲罰才能讓自己的心頭氣舒坦一些。

這部影片劇本和導演是同一人,來自日本劇場界的赤堀雅秋先生。雖然我並不喜歡刻板老路的「犧牲完成式」的英雄路線,或是善惡終有報的老套舖陳,但我想我也終究只是個平凡的觀眾,面對成功地被影片激怒後又無疾而終的憤慨怨懟,也只能努力消化代謝了。看完這樣的電影,想立即自我痊癒也似乎十分困難。我猜測著,可能是這部影片對觀眾太「叛逆反骨」,不夠討喜才沒有上院線吧!

是部讓人不快、又頭痛、又自我懷疑的電影,唉。

瑞凡費尼克斯未完成 Dark Blood

剛寫完《陽光普照》的review,接著寫這篇,發現自己巧合地都選擇了危險的俊美男孩電影而感到好笑。

這部片一開始,就是導演George Sluizer的自白,簡單解釋了當時(1993年)已拍攝完成將近80%的部份有哪些,因為瑞凡費尼克斯的驟逝而無法拍的部份有哪些,電影中未拍攝的空白部份,將會由導演的口白來銜接。

一對富有的中年夫妻,在二度蜜月的出遊中車子出現問題,必須在荒原裡找地方投宿。一位在山野中,擁有原住民的血統和生活方式的獨居男孩救了他們,但救命的代價總是沒那麼單純,看似孤獨的男孩其實有著危險的盤算。保守規矩、謹慎行事的先生,和個性奔放、熱情外向的妻子,這場危機也因此反映出中年夫婦失去活力和情趣的婚姻生活,和夫妻兩人性格的差異。

看了電影會真心地覺得,這個角色很適合瑞凡費尼克斯。漂亮的東西都是危險的,瑞凡費尼克斯很快速地讓觀眾感覺到,他大眼睛裡的直率其實是通向危險的路。導演先拍了電影的前段,和故事後面打鬥死亡的橋段,瑞凡與飾演妻子的茱蒂戴維斯親密互動的戲,則來不及完成。

不管是怎麼樣的文明,到了荒野,就必須遵循大自然原始的規則。中年體力不足,又不諳原野習性的老公,處處和妻子意見相左;黝黑接實的男孩則不停地釋出好感,在曾經年輕荒唐狂放的妻子眼中,站在生存的角度來看,男孩是難以抗拒、正面有利的青春誘感。茱蒂戴維斯也很適合這個妻子的角色設定。雖然看得出年紀,但仍帶有一點狂野的性感,讓人聯想到原始的呼喚。

男孩居住的地方附近曾是核試爆的區域,因為遭受污染,居民逃離,因此杳無人煙。我覺得這部電影有著包容中立的立場,雖然處理的是人性的黑暗面,但沒有誰是刻意使壞,一切都是為了生存。就算是男孩原始的信仰欲望所產生的暴力,背後仍然都是為了生存,䌓衍後代。

相較於原始自然,物種必須妥協協調,文明可能才真正是自私的。男孩想要的其實不多,比起科學實驗的大規模毀滅,他也只用自己的力量在不利的空間中努力生活著。電影最後的爭執拉扯中,先生不慎開槍打死了男孩的狗,面對生命、對死亡,看起來是「壞人」的男孩其實還有著比都市人更多對生命、自然的重視的尊重,電影也同時反映出,每個人類原始的小小動機,延伸到後來都有可能變成難以收拾對其他人、其他物種的傷害。

陽光普照 Plein Soleil

這個月希望能趕緊抓時間把去年看的影展欠的review寫完,......嗯......希望可以吧,唉。雖然也不是寫給誰看,但好像沒寫出來就覺得肚子裡有種塞堵著東西的不暢快。

《陽光普照》這部片是去年金馬影展時看的,「天才雷普利」的故事我分別看過原著小說,以及由安東尼明格拉執導,麥特戴蒙主演(1999年)的版本。雖然我看過不同版本的雷普利的故事,但這部片仍然給我許多驚喜。

光是看亞蘭德倫就很值得(笑)。部份所謂的經典,在經過時間年代的考驗之後,回頭看雖然覺得珍貴而且崇敬,但有時仍難免覺得差了一點什麼。可能是當年拍攝技術或表演方式的限制、喜好,以現代的標準審視也許會覺得有點「怪怪的」,但這部片並不會。全片都懸在亞倫德倫身上,不管是故事的走向或是觀眾的目光,他漂亮的五官身型都帶有一種"too good to be true"的味道,這種讓人自然產生的不安全感,更能讓人聯結到危險的邪念。(有趣的是這種因過度俊美而讓人不放心的特質,在1999年的電影版本中,反而是飾演Dickie的裘德洛比起男主角麥特戴蒙更能讓觀眾產生這種侷促不安)

除了亞蘭德倫之外,導演René Clément 在表現雷普利性格特徵的幾場戲中,處理出不錯的鏡頭語言,像是雷普利對著鏡子試穿菲利浦的衣服,自然地模仿起菲利浦說話的樣子,幾片重疊互相映射的鏡子照出許多個正看著自己的雷普利,這個鏡頭迅速地預告了電影接下來的走向和即將到來的殺機,也反映出雷普利多變複雜的人格特質。我覺得雷普利這個角色,對同性異性曖昧模糊的情感是這個角色迷人且有趣的地方,但在《陽光普照》中似乎淡化了雷普利對男性的好感,將雷普利殺害菲利浦的動機,處理成是雷普利對菲利浦富有的生活、美麗的未婚妻所產生的接收欲望,想要取而代之享受原本屬於菲利浦的人生。

《陽光普照》的結局處理我也蠻喜歡。斜躺在躺椅上喝著酒的雷普利,和被警察督促訊問著的服務人員。陽光熱情地照著雷普利,一切看來是這麼地美好,他短暫地享受著辛苦騙來的身份、地位、 和財富,但他的過去並沒有在溫暖的陽光照射下蒸發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