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4.2015

慢性病 Chronic

這原本是這次金馬影展我最想看的電影之一。我看過導演米歇爾法蘭科(Michel Franco)之前的作品《露西亞離開之後》(After Lucia),雖然說每部作品都是各自獨立的,也沒有規定一定要拿前作新作比來比去;但還是有些失望,相較前作,《慢性病》的結尾有點太過用力,雖然這部影片榮獲2015坎城影展最佳劇本。

從《海上鋼琴師》開始,我就十分欣賞男主角提姆羅斯(Tim Roth),他不算帥也不夠高,但有種特質很吸引人,事實人很多在好萊塢不靠臉吃飯的演員都是這樣。同時擁有極溫柔和極暴力、強悍和脆弱,他也總是有種善與惡同時共存的感覺。

他在《慢性病》裡的角色有點複雜,他是專業的護理師,但曾經將他自己重病的兒子安樂死。他出席病患的喪禮,病患家屬的詢問或猜疑他都不多說什麼,他非常關心病患,把他們的舒適、安心與尊嚴放在第一位。但這樣只在乎病人不管家屬的作風,為他帶來了誤會和麻煩。一位中風重病的年老男性,最大的樂趣就是看謎片,連男主角大衛幫他洗澡時也可以「升旗」,某個晚上老人的狀況很不好,大衛決定不讓來代班的晚班看護接手,自己多上這段夜班,牽著老人的手陪他渡過這個夜晚。大衛看起來很自在,老人用氣音問他為什麼沒換班,他說想繼續把剛才的電影看完。後來老人的家屬在平板電腦裡發現一堆A片,加上曾撞見父親勃起的情況,大衛被控告對病人性騷擾,必須離職。我猜測大衛是因為當天來代班的晚班護士是病人沒見過的新面孔,不是平時照顧老人的女護理師,從病人的角度著想才決定自己上夜班。但發現身為名建築師的自己的父親在病重時還沈迷謎片,畢竟是很難接受和想像的事,相較起來,男護理師那種洗澡擦澡貼身的伺候更顯得詭異;在電影裡老人常批評他自己的家人小孩,和男主角說些「還好你沒有結婚」之類的話,而老人的家屬竟也很稱職地做著讓老人生氣的行為,完全不了解自己的父親在重病時對「感覺活著」的慾求和渴望。

大衛另一個讓人感覺複雜之處是他會說謊,很自然的說謊。當他在照顧某位病患時,他似乎會把自己當作是該位病患的家人,他會說自己是建築師的兒子,想看看他的作品,或者是出席喪禮後,把死去的病人說是自己的未婚妻。我們從電影一開始,就看著大衛如何無微不至地照顧骨瘦如柴的愛滋病患,在她斷氣後仔細為她清理穿衣,卻又接著和酒吧裡的客人說,自己的未婚妻剛因愛滋病過世。觀眾不知道要相信大衛還是懷疑他,要獎勵他還是抨擊他,善與惡同時在大衛身上展現。但我想這就是人性,我們總是異常傻氣地覺得做了善事的人就是好人,為什麼大家會像是被洗腦般地,這麼僵硬死板地簡化二分所有世間黑白,這其實是很奇怪的事。《慢性病》很巧妙地陳述了這位男護士的所有,這就是真實的人,有血有肉有慾望有瑕疵的人性。而我覺得也許大衛是希望可以了解那些每天躺在病榻上的虛弱身軀,曾有過的燦爛靈魂。雖然我也不確定,我自然產生出來的這種為大衛說謊行為辯護的想法,是否來自於其實我也無法接受大衛是惡人的這種狹隘的愚蠢。

大衛生活裡看起來唯一的希望是他唸醫學系的女兒,可能因為大衛離婚之後聚少離多,也可能因為大衛的喪子之痛曾經把他和家人長久分開,所以大衛和女兒的互動看來頗為生疏,很濃的情感和關懷好像找不到路徑傳送給對方。

和《露西亞離開之後》一樣,這是一部完全沒有配樂的電影,很真實很殘酷的上演著病人們的世界末日。 在影片後段大衛面臨了另一個考驗,另一位女病患希望大衛協助安樂死。看護者的任務到底是什麼?是送病人最後一哩路的陪伴者?還是可能變成提早結束苦痛的惡魔天使?

《露西亞離開之後》整部影片十分流暢,最後震撼的結局力道強大但承接得平順爆發得自然,是編劇和導演不容易處理巧妙的困難佈局,可能就是因為如此,所以我較不喜歡《慢性病》的結局安排。也許是想強調生命的無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許是想討論人與神對命運的最終決定權,我總有種導演和編劇只要超過一點點,就是刻意賣弄殘酷煽情的感覺,感覺整部電影走在一條很細的鋼索上,稍一不慎一用力就會墜毀。

是否殘酷的命題才是電影的政治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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